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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的第二个周末,是秦青姥姥的生日,老人家八十有五,虽已是一头银发,但身子骨硬朗,平日里闲来无事,常跟邻居们凑搭子打麻将。
秦母想着在饭店摆几桌热闹热闹,老太太不乐意,说饭店的菜不好吃,上回过生日点了那么多,都剩下了,太浪费,不如在家里吃,想吃什么买什么,想怎么吃就怎么做。于是寿宴便被老太太一句话定了秦家,秦母提前跟各家下了通知,然后开始采办,蔬菜瓜果,又差秦青去订了个大蛋糕。
这天,三叔四舅七姑八姨都来贺寿,秦青的奶奶家和姥姥家关系不错,两家有个什么红白喜事,都会凑个堆儿。屋子里一时热闹非凡,男人们支了麻将桌陪老太太玩牌,女人们三三两两坐着说闲话,厨艺不错地自动去厨房做菜,孩子们则满地飞。
秦青最厌烦的就是这些小家伙,因为小祖宗们毫无禁忌,会把她的卧室翻腾地面目全非,她的东西全部沦为玩具,女孩子喜欢把她的高跟鞋穿得到处都是,男孩子喜欢摆弄她的细胞核、nda等模型,她一不能打二不能骂,只能任由他们祸害,心里却燃着小火苗,腾腾腾腾的。
以后要是生个孩子跟他们似的,她宁可掐死!
然而相对小孩子们的胡闹,秦青更不能忍受地是七姑八姨的念叨,对她终身大事的担忧,每逢这个时刻,她都想土遁,永世不想见天日。
这些人为她的相亲事业做了很大的贡献,所以提起这件事来是相当的有话语权,几个人都觉着自己给秦青介绍的男人属当世第一,与她实属良配,相互争论慢慢变成相互攻讦,秦青不禁有些汗颜,忙于中间打岔,将她们的话题引到别处。
秦青窝在沙发一角,看着周边的亲戚活色生香地玩着牌,说着话,她却无法融入其中,只觉脑中嗡嗡直响,神思飞游间,忽觉有人摇她的手臂,低头一瞧,见小侄女抱着她的胳膊来回晃,嫩声道:“姑姑哎,你家来客人了,你怎么不去开门啊!”
秦青反应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,隐约是听到门铃在响,忙站起来去开门,小侄女双手抱着她的大腿,亦步亦趋地由她拖着走,那柔软的身子尚不及她的腿高,见着来人怯怯地探出头来打招呼:“叔叔好。”
周家林正举了手准备砸门,门却忽地开了,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他眼前,均是俏生生地摸样,只是大的脸上带着迷茫,小的吊在大的身后,正含怯又饶有兴致地打量他,他心中微动,往前迈了一步:“小姑娘好。”
秦青已是多日未见他,这会儿乍一见,竟有些莫名的慌乱,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直盯着她瞧,一瞬也不眨,令得她不知所措,想躲,却又无处可躲。
周家林却只深深地瞧了她几眼便径自进了门,经过秦青身边时低声说:“我只是来给姥姥贺寿的。”说罢人便大步走了。
秦青长舒一口气,低头见小侄女扔傍在她腿上,正仰了头瞅她,她心思一滞,问道:“康潆,你看什么呢?”
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,反问她:“姑姑,叔叔吓着你啦?”
秦青失笑道:“小家伙,快下来,要不然我走路把你甩出去啦,摔疼了可不许哭。”
“姑姑你好笨,我妈妈能拖着我走两条街呢。”小姑娘不可置信地松了手,满脸鄙弃。
秦青看着康潆转身背离她,不禁再次失笑,小孩子的心思真是又毒又独,难懂。
屋里的人都因周家林的到来而停了手头上的事儿,围着他询问了一番后,这个感慨,那个感叹,均说他生得是一表人才,又夸他年轻有为,日后必有无量前途。七姑八姨接着就问他是否有对象,不待他回答又问他喜欢什么样儿的,周家林在这当口抬头瞟了一眼秦青,秦青吓得一哆嗦,闪身躲进厨房。
秦母见她进来,扬声吩咐道:“青青,快去看看家林到哪儿了,菜马上就好了,别等摆桌了他才来。”
真是到哪儿都躲不开周家林!秦青没好气的回道:“他已经来了!”
秦母并未注意她的不快,指着案台上做好的菜说:“叫他们别玩牌了,赶在十二点前开席,这些,这些,都端上去,大碗的你端不了,让你大表哥来。”
秦青应声端了两盘菜出去,众人早在周家林来时就散了牌局,这会儿见秦青上菜,纷纷跑过来帮忙,反而把秦青给挤到一边去了。既然大家这么热情,秦青也不争抢,干脆地让出小二的职务,去招呼满地飞的孩子们。
周家林被秦青姥姥拉着坐在身边:“你跟我坐一块儿,别去跟他们掺和。”
午饭很是丰盛,在客厅里摆了两大桌,老太太穿了件新唐装,红光满面地坐在主位,众人依次排开,秦青则陪着小家伙们坐马扎,以茶几当桌子,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一刻也不停歇,才吃了几口菜就嚷着切蛋糕,老太太听见了,说:“切了吧切了吧,这玩意儿本就是给他们买的。”
老太太发了话,秦青便撂了筷子去切蛋糕,小家伙们欢呼着向老太太拜寿,声音稚嫩,且参差不齐,但一群人都被他们的神态逗笑了。
宴席继续,慢慢地只剩下几个人,是秦青的堂哥和表哥们,许多年不见周家林,这会儿趁着机会跟他叙叙旧,这些人在当年也曾并肩作战过,叱咤过一时的风云。
男人不散席,女人便都守在秦家,好待他们喝醉时扶回去。小娃儿们不乐意留在家里等着,兴奋地要下楼去玩,秦青便带了水和伞,陪着他们下楼,在小区的花园里寻了块树荫地,看着他们各种胡闹。
小家伙们中午只吃了点菜和一块蛋糕,才玩了一会儿就喊饿,要吃麦当劳,秦青说麦当劳不好吃,还是回家吃馒头吧,他们耍赖说馒头不好吃,鸡翅薯条好吃,个个缠着秦青,叫姑姑小姨,求求你啦,还一起推着她往前走。
秦青无法,只得去麦当劳买了一堆吃的喝的,小家伙们的愿望得以实现,均乐呵呵的,嘴里甜甜地赞美秦青,说她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,秦青失笑,他们还真是容易满足。不过,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,有块糖吃就很幸福,可是现在却要求的太多了,所以便总是觉得不圆满。
在楼下玩得差不多时上楼,长辈已经陪着老太太走了。那几人果然都喝多了,但仍是不挪身子,拉着彼此的手,大着舌头说话:“家林,你有大出息啊,不管怎么说,是自己做老板了,是挑大梁的人了。你看我,啊,看我,你嫂子天天儿骂我啥来着,哦,不思进取,是这个词儿吧,他妈的,我怎么就不思进取了!”
周家林眼眶发红,听人这么说,心里一热,道:“哥,你好歹家里有个人念叨你,我就自己,再有出息也没用,喜欢的女人不稀罕。”
表哥把筷子一撂,叫道:“哪个女的这么不长眼!告诉哥,哥给你搞到手,送你。”
秦青心头猛跳,生怕周家林醉后吐出不该说的话来,忙跟嫂嫂们递眼色:“都喝成这样了,还让他们喝呀,快拖走拖走。”
嫂嫂们正嗑着瓜子聊得欢脱,早就把自家男人抛到脑后去了,这会儿被秦青一打岔,回头去瞧,顿时都变了脸色,于是一个个跳起来去把快要抱在一堆儿的男人拉开。
喝醉酒的男人最不好弄,表哥像回到童年,抱着妻子的腰撒娇,迭声叫老婆,说以后要好好挣钱,让她跟着自己就像傍大款。堂哥则各种发脾气,几个人都架不住他,最后一路骂骂咧咧被堂嫂和侄子拖走,另外两个哥哥倒是有几分清醒,见酒局已不成规模,便也散去了,周家林安静地坐在那儿,一个劲儿地嘿嘿傻乐。
嫂嫂们领走了自家男人,喧闹的房子顿时安静下来,就只剩了个孤家寡人的周家林,还有无比头大的秦青。
她望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和空酒瓶子,以及陷在傻笑中摸不着北的周家林,迟疑了几秒,开始动手收拾,一旁的周家林抚了把脸,撑着桌子想站起来,无奈喝得太多了,实在没有力气,只得又坐回去,不想坐得猛了,手边的杯子被碰倒,滚落在地上碎裂开来,一时间,两人都有些怔忪。
周家林下意识地摇晃着身子就要弯腰去捡碎片,秦青吓得忙拦住他:“我来吧。”说着把人扶直,去拿了扫把将玻璃片扫走,再回来时,那人已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,他生得长手长脚,椅子却过于小巧了,怕是一会儿承不住熟睡的他。秦青心中不忍,过去推他:“周家林,醒醒,周家林,你别跟这儿睡。”
周家林强睁开眼瞅瞅秦青,含糊道:“妹妹,我要睡觉。”
秦青见他又闭上了眼,而且身子往下滑了一段,她恨声问道:“周家林,你是真的醉了吗?周家林!”那人不再睁眼,也不再答话,回应她的,只有他不断下滑的趋势,她咬了咬牙,弯腰把他的胳膊架在肩膀上,用力掐他:“周家林,醒醒,我扶你回家!”
周家林吃痛,于混沌中闪过一丝清明,可仍是迷糊,只是朦胧地随着秦青的扶持站起来,然后踉跄着迈步,似乎又听到两声哀叫,然后他便一头栽倒了。
秦青力气不敌周家林的体重,只走了两步就不小心把人扔了,他高大的身躯摔倒时发出“扑通”一声巨响,听得她喉头发紧,不由得有点替他疼得慌,他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,连哼都没哼,她蹲下身去探他的呼吸,气息粗犷烫手,嗯,还好,应该是没摔出什么毛病来。可这么大坨的他,她是无法把他弄回家了,但也不能任他睡在地板上,只得将他拖回自己的卧室,又费了好大的劲把人搞到床上,一番动作下来,整个人都累得几乎要虚脱了,那人却安安静静地睡着,俊秀的粗眉舒展,刚毅的唇角微闭,半点也无往日霸道。秦青扭过头不再看他,扯了被子给他盖上便转身出门。